古代的院子牆都不高,這讓賀穆蘭等人有了很大的方便。眾人翻牆進入飛雲客店的後院後,馬不停蹄的直奔飛雲樓而去。
賀穆蘭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潛入了飛雲樓。這些羌人雖然打扮成西域人,可其實本性卻不會改變的,在這些老油條面前,幾乎是被玩弄於鼓掌之間。
「誰?」
把守著樓梯口的羌人敏銳地回頭提防。
「你也太多疑了吧,什麼風吹草動都要看看……」
他的同伴打了個哈欠,果不其然聽到幾聲鳥飛的聲音,不以為然地拍了拍那個羌人的肩膀。
「看,是鳥吧?」
「這大晚上,客店裡怎麼會有鳥?我去看看。」
「要看你看,我困死了,沒精力跟著你東跑西跑。」
盡職盡責的羌人去打探後面的動靜,剛離開拐角,他那同伴背後就中了一筒吹筒的暈針,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幾個盧水胡漢子輕手輕腳的把這個羌人倚在欄杆上,做出一副睡熟了的樣子,招招手示意賀穆蘭上去。
爬起來最麻煩的就是一層,越到上面,反倒守衛越鬆散。賀穆蘭對盧水胡漢子們點點頭,腳步輕快地上了二樓。
至於那個看看動靜回來的漢子會有如何下場,就不是她關心的問題了。
上了二樓後,從二樓到三樓只需要翻越一層欄杆就上去了。賀穆蘭上了三層,找到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將背後縛著的鬼爪放下去,不一會兒,十幾個盧水胡漢子就沿著鬼爪而上,陸陸續續的爬上了三層。
三層到四層則有不少來回巡邏的武士,樓梯口也有強壯的精銳武士。賀穆蘭掂量著自己若是要硬闖過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此一來,肯定要把一樓的羌人全部驚動。
賀穆蘭才剛剛皺了皺眉,蓋吳就已經給了幾個漢子一個手勢。猛然間,忽然聽到一樓那個機警羌人的聲音響起:
「樓上有人沒有?和我一起的突然暈過去了,來個人看看!」
這羌人大概平日十分沉穩,跑到三樓來求救,二樓和三樓的武士立刻分了幾個過來查看,給盧水胡們或掩口打暈,或用吹筒放倒。
一旦守衛有了缺口,想上去就變得容易的多。他們在缺口位置將鬼爪拋上去兩個,再找一個在三層繞緊,纏在腰上,沒一會兒,那個善於攀爬的漢子就沿著三層的屋檐爬到了四層,用鬼爪下面的牛筋繩把他們全部拉了上來。
要找玉翠也是容易,整個四層只有她的房門門口站著的是女將。另一側住著狄子玉,門口也是守衛森嚴,到了這層,便沒有什麼技巧可言了,只能硬碰硬。
他們的時間不多,蓋吳也不想有人折損在這裡,一群人從角落裡猛然跳將出來,打了對方一個出其不意,賀穆蘭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了,出手就是雷霆手段,直接重擊了兩個女將的頸側,以她的力氣,大概連頸骨都要骨折了。
其餘盧水胡人和羌人們纏鬥在一起,有個羌人拿出一個哨子吹了一聲,尖銳的哨聲響徹了整個飛雲樓,盧水胡埋伏在樓下的隊伍立時發作,把樓下的羌人拖住,讓他們不能上樓去增援。
賀穆蘭哪裡會錯過這盧水胡人為她爭取的時間,當即一抬腳踹開了玉翠的房間,閃了進去。
賀穆蘭一進門,便有兩桿長槍兩把單刀對著她的面門襲來,她反應極快,一個下腰避開,伸出一隻腳踢飛了一把單刀,閃到側面警戒地看著屋內。
玉翠正被一個女將控制在後,賀穆蘭臉上貼了鬍子,玉翠認不出她來,卻覺得這身形說不出的熟悉,只顧著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賀穆蘭。
「閣下是何人,為何要擅闖女眷居住的地方?」
一個女將抖動手腕,將那單刀舞的讓人眼花繚亂,一邊提防賀穆蘭出手,一邊試探賀穆蘭的來路。
賀穆蘭自然不會跟他們多啰嗦,捏粗了嗓子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有個美人在這裡!俺最喜歡美人,來來來,跟我去寨子里當壓寨夫人!」
她在軍中久待,粗魯的漢子也不知道見了多少,此時捏粗了聲音扮成大老粗,無論是聲音還是做派都說不出的相像。這些女將雖然不相信這麼一個人帶著諸多不明身份的刺客進入飛雲樓是為了當採花大盜的,可顯然問也問不出個名堂來,索性仗著人多又攻了過來。
這幾個女將應該是學過合擊之術,女人身量和力氣要比得過男人是很難的,但是在敏捷和悟性上卻不弱於男人,合擊之術有許多種流傳下來,這幾個顯然學的就是比較普通的一種。
賀穆蘭左支右閃了一會兒,察覺出她們之間的破綻,在一個女子劈刀砍過來時候非但不閃,反而微微彎下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和腰肢,將她一把舉過了頭頂!
這一下又快又刁鑽,被舉起來的女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手腕就痛得鑽心,那刀也掉落在地上,叉著腿在半空中亂叫。
玉翠原本還在仔細打量著來人是誰,待看到賀穆蘭這抬手的功夫,頓時想起一個人來!
魏國的後起之秀,被譽為「力能舉鼎」的虎威將軍花木蘭!
莫非是花木蘭到了?
這一下玉翠又驚又喜,只強忍著臉上的歡愉,掐住自己的虎口,以痛楚讓自己平靜起來。
在一旁控制住她的女將是眾女將之首,她見一炷香過去賀穆蘭還未被拿下,心中已經知道遭遇了真正的高手。而外面沒有救兵進來協助,走廊里反倒有兵刃碰撞之聲,顯然對方還有援兵,她心中一急,喊了聲「得罪了」,抽出佩劍,居然橫劍架在了玉翠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閣下是何人,但既然是為這位女郎來的,就當知道……」
她話剛說了一般,卻被突然大變的局勢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來人竟然半點不顧玉翠的安危,把高舉著的女將朝著她擲了過來!以這蠻子的力氣,真要被撞到,玉翠要死,她也要被撞個分筋錯骨的下場!
這女將只是想挾制玉翠要挾賀穆蘭,卻不是想殺了玉翠。狄子玉等人還等著玉翠幫他們找到赫連定,而且這玉翠和少主狄子玉顯然是有情的,若真傷了,不死也要死了。
左右權衡之下,不過是眨眼間,那女將就做出了決定,拋下手中的劍,拉著玉翠後退了幾步。
頃刻功夫,被賀穆蘭擲過去的女人就掉在玉翠原本站著的地方,摔得暈死了過去。
賀穆蘭見玉翠之危已解,立刻專心對付剩下幾個女將。她們原本學的就是合擊之技,首領在看守玉翠,又被摔暈了一個女將,剩下幾人完全不是賀穆蘭的對手,三招兩式就被賀穆蘭打的嚶哼倒地,給她一手提一個扔了出去。
扔了女將們出去的時候,賀穆蘭看了外面一眼,狄子玉已經帶著一堆羌人衝過來了,只要幾分鐘的時間就能到,她的時間不多,再也不想多耽擱,調頭又入了房間。
「啊!你……你竟然……」
賀穆蘭剛用房間里的傢具堵住門,就聽到一聲驚呼,側頭一看,只見玉翠頭髮披散,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金笄,而一直保護著她的那個女將卻心口一點朱紅,顯然是糟了玉翠的暗算。
玉翠平日里是個十分得體的人,哪怕寄人籬下,也打扮的端莊有度,她是匈奴人,高髻之上靠長笄固定,這主笄被拔下,頓時叮叮噹噹掉了一地的頭飾,加之她心情緊張,倒顯出幾分少有的柔弱來。
玉翠自然不是柔弱的女子,她和賀穆蘭並不熟悉,只有幾面之緣,也不了解她的性格,更不知道這個衝進來的男人是不是賀穆蘭,為了擺脫女將的監視,她趁她武器脫手殺了她,可玉翠卻有自知之明,是決殺不了賀穆蘭的,那麼為今之計,唯有示弱,再靜觀其變。
情況再差,也不會差過落入狄子玉手裡了。
「我是懷朔花木蘭,赫連明珠公主的好友,受陛下和赫連止水的委託前來搭救赫連公。玉翠,你既在這裡,敢問赫連公何在?」
賀穆蘭見屋子裡唯一一個外人已經死了,也不再掩飾聲音,大大方方的說明了來意。
玉翠今日來了癸水,身體和精神原本就無比之差,又莫名其妙遇到敵人夜襲飛雲樓,心中惶恐可想而知。當她聽到熟悉的聲音,頓時一口氣泄了出去,跌坐於地。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腕和手掌上全部是長笄上滑落的鮮血,頓時喉頭作嘔,將那發笄一拋,在地上抹乾凈了手中的污血。
「裡面的是什麼人!你若敢傷我夫人一根汗毛,我誓要將你碎屍萬段!」
狄子玉一時半會沖不過蓋吳布下的人牆,又見女將們死的死傷的傷都被丟出了門外,心中大急之下只能朗聲大叫。
他也是個人才,見對面是盧水胡人,想著這裡面的人應該是僱傭盧水胡人的主子,所以用匈奴話喊了好多聲。
賀穆蘭是聽不懂匈奴話的,狄子玉歸順魏國後學了一段時間的鮮卑話,可也說的不好,他用匈奴話罵了好幾遍,賀穆蘭反倒一臉迷茫地看著玉翠:
「他在吼什麼?」
玉翠擦乾淨手上的血,咬著牙站了起來,待聽到狄子玉喊得話,面色複雜地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就是些威脅花將軍的話。花將軍,你來的正好,我將這些羌人騙到這裡來,原本就是希望能得個機會送信出去,好讓陛下派人將狄子玉一夥一網打盡。」
她見外面乒乒乓乓之聲不斷,心中知道花木蘭為了救她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可她原本就是一枚廢子,不值當這麼冒險,當下從懷中掏出一封血帕,遞於賀穆蘭之手。
「花將軍,此書是漢字書寫,你可認識漢字?」
鮮卑將領多有不識字的,所以玉翠才有此一問。
「識得。」
賀穆蘭接過血書,將它塞入懷中。
玉翠見那血書貼身塞進了賀穆蘭的懷裡,不知道為何臉紅了一紅。
此時外面已經隱約有了痛呼之聲,而賀穆蘭聽到痛呼之聲臉上有了焦急之色,玉翠一見便知道外面傷的是這位將軍的人,當即一咬牙:
「花將軍,我走不掉的,我走了也沒有什麼用,反倒在這裡能為我家主公拖些時間。聽外面狄子玉的喊叫,他大概是把你們當成了打家劫舍的歹人,你索性將計就計,挾持了我出去,找狄子玉要些金銀財寶,然後抽身而去。至於我為何在這裡,赫連公又去了哪裡,我都寫在了血書之上,只要您脫身後仔細看看就知道了前因後果。」
她從不肯麻煩別人,也不願讓別人為她送命,當即又撿起一把長刀,在那死去女將的心口又捅了一刀,掩蓋掉發笄的傷痕。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將死了的人又捅了一刀,然後撿起地上的發笄,在自己喉間點了一下,刺破了頸子上的皮膚,流出許多血來。
「啊!」
傷口不深,玉翠卻叫的慘烈,外面的狄子玉聽到聲音後幾欲發狂,赤著眼睛罵道:「你們這些盧水胡,為了錢財真是命都不要了!無非就是為了金銀財帛罷了,要多少開個數,不要傷了裡面的女人!」
玉翠臉上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表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花將軍,不能拖了,再拖你的人都要死了。用刀架住我的脖子,送我出去吧。」
「你……」
賀穆蘭感慨地望著玉翠:「你真乃奇女子也!」
有這樣的決斷和忍耐力,且不說別的,就算她自己,也許都沒有這般的智慧。
玉翠只是笑笑,順從的靠近賀穆蘭的身邊,賀穆蘭移開堵著房門的傢具,從大腿的匕首帶上拔出匕首,架在玉翠的脖子上。
「玉翠,我要出去了,你可準備好了?」
「我無事。」玉翠脖子上的血流了賀穆蘭一手,看著倒像是被匕首割的。「您說小主公也來了,還請照顧好小主公,他年紀小,不經事,千萬不要讓他涉險。我的主公……」
她紅了紅眼圈。
「就剩這一條血脈了。」
賀穆蘭鄭重地點了點頭,抬腳踢開房門。
「找他要黃金一百斤。他出來也是為了找盧水胡幫忙的,錢帶的足夠。」玉翠壓低了聲音在賀穆蘭耳邊說道。
隨著賀穆蘭抬腳踢開房門,蓋吳等人立刻往後一躍,圍繞在賀穆蘭的身邊。
樓下刀槍相擊之聲不斷,還隱約有客店主人或小廝害怕的驚叫聲,賀穆蘭定睛掃去,蓋吳等人身上只有小傷口,倒是對方傷的反倒厲害些。
說來也是,這種狹小的地方,人多反倒不好施展,蓋吳等人都是老江湖,只是讓別人過不來,又不是拚命,這點自保的本事還是有的。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望著對面的眼神卻越發凌厲了起來。
「你不是盧水胡人?」狄子玉見到對方的首領雖是個大鬍子,卻並不是盧水胡人微卷的褐發,也沒有盧水胡人特有的鼻子,頓時一愣。
「你是盧水胡人的僱主?」
狄子玉還是一口匈奴話,賀穆蘭心中一慌。
壞了,她聽不懂狄子玉說什麼,怎麼要求贖金?
玉翠見賀穆蘭突然不開口了,頓時明白過來賀穆蘭的尷尬,立刻逼出眼淚,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狄郎,他剛才要侮辱我,我沒法子,正準備自盡保全清白,卻敵不過他,連想死都不成。我對不起你,是我連累你了!」
此時玉翠披頭散髮,喉間有傷,而她之前一直以冷靜沉穩示人,哪裡這樣軟弱的哭過?狄子玉和她相處了大半年,若說沒情那一定是假的,否則也不會這樣驚慌失措,聞言頓時怒瞪著賀穆蘭,似乎要用眼睛將她千刀萬剮一般。
「那我倒要謝謝他,否則你就死了。你放心,你便是真被侮辱了,那也是我無能,我不會嫌棄你的。」
饒是賀穆蘭什麼都聽不懂,背後也有些發涼。
盧爾泰是個狹促的人,聞言大笑了起來:「哎喲喲,你真把我們的頭兒當成不經用的軟殼不成?他進去才這麼短時間,殺人的功夫都不夠,哪裡有時間欺負你這情人。」
他也是怕賀穆蘭把狄子玉激怒了,反倒起了拚命的心,只好側面提醒下狄子玉這時間不夠花木蘭侮辱玉翠的。
果不其然,狄子玉臉色頓時好了點,看著一言不發的賀穆蘭,狐疑地問道:「你怎麼不說話?難道是個啞巴?」
「我要黃金一百斤。給我金子,放我們下樓,我就把這女人給你。」賀穆蘭將聲音憋得沙啞,用漢話慢吞吞地說出話來。
狄子玉會一些漢話,可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問身邊的謀士王棟:「我沒聽錯吧?他要黃金一百斤?」
見王棟點頭,狄子玉冷笑了起來。
「素來知道盧水胡人見錢眼開,卻不知道你一個漢人也有這般膽色。」
他看了看一群盧水胡人,再見被賀穆蘭用匕首抵著的玉翠,突然開口:「你們若是願意幫我把我夫人救下來送給我,我給你們一百斤金子。你們若是殺了這個漢人,我給你們一百五十斤金子,干不幹?」
莫說蓋吳,就算蓋吳手下一干盧水胡人,從來一沒有過這麼多金子。盧水胡人雖然能幹,無奈老弱婦孺太多,即使賺得多,人均一分,往往也掙扎在溫飽線上,一聽到狄子玉想要用錢策反,一出手就是一百五十斤,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臉上露出憧憬的表情來。
「盧水胡不壞規矩,我們被僱傭在先,就要先完成了僱主的任務。」蓋吳開口用匈奴話說道:「這錢我們想賺,但我們賺了,日後就沒有人找盧水胡做生意了。」
蓋吳雖然不知道為何救玉翠變成挾持玉翠,但他日後能當盧水胡人的首領,顯然也有過人的聰慧。為了能安然脫身,為了能混淆狄子玉的視線,他主動把這個黑鍋給盧水胡人背了。
這是個天大的人情,要知道賀穆蘭只不過是收了蓋吳做徒弟,卻不是收服了盧水胡做私兵,這其中有極大的不同。盧水胡認了這單生意,就等於和羌人結了怨,哪怕這群羌人是冒充成西域的行商,可兩邊都知道對方的身份。
西域商人可不是用匈奴話交談的。這些夏地的雜胡只要一個掃視,就能知道來者是什麼種族的胡人。
賀穆蘭聽不懂匈奴話,卻知道徒弟正在想辦法斡旋,當下心中暗暗說了聲「得罪」,胳膊擺動,顯然是要在把匕首更送進去幾分。
狄子玉表面上在策反,眼睛卻一刻都沒有離開過玉翠,見賀穆蘭又要動手,頓時大叫了起來:
「別動手,我把金子給你們就是了!」
王棟聞言大驚,壓低了聲音對狄子玉說道:「少主,那錢是北涼那邊……不能給這些人!」
狄子玉如今心亂如麻,他原本就不贊同父母以他娶不到赫連明珠的名義反叛,可是迫於全族的壓力,他不得不為羌人打算,所以才走到這一步。
之前亂陣中玉翠差點死掉,他嚇的魂飛魄散,這才了解了自己的心意,不但將她救了回來,還以查找赫連定下落為目的將她帶在身邊,看她對自己從未有過的溫聲軟語,嬌嗔愛慕,心中說不出的滿足。
如今玉翠被人挾持,也有他的大半責任。若不是他一路招搖,扮成富商的樣子,又讓她冒充商隊首領的夫人,如今也不會惹來盧水胡人這樣的佣軍。
金子可以再賺,人卻不能再得了。
狄子玉知道自己的想法瞞不過王棟,而且那錢也不是那麼好拿的,若是丟了,他自己首先就要被父母打個半死,可即使如此,狄子玉還是強裝鎮定地說道:「這麼多盧水胡人,又不會從天上飛了走,我們把錢給他,再派幾個人跟著他們,我們人比他們多,外面又有人手隨時待命,到時候把錢拿回來就是。」
「這只是計劃,不一定能成。這麼多金子,若不能放在妥當的人手裡,我們自己都要內訌。」
王棟不肯答應。
「我看還是……」
言下之意,要捨棄玉翠了。
「現在要找到赫連定,只能靠玉翠。」狄子玉咬了咬牙。「我說了算!若有什麼責任,我來擔!」
「自古美人禍水,想不到這玉翠女官不是美人,竟也能做禍水。既然已經知道赫連定在長安,被找到無非就是時間的事情,您卻咬定了不肯犧牲玉翠,這不是大丈夫的作為。」
王棟嘆了一聲,自古放不下美人的都是失敗者,如同虞姬與之霸王,或者呂布與之貂蟬。
可他只是謀士,他勸阻無用,主公又有令,也只能吩咐左右去把那金子抬來。
事情直到現在,才算是明朗了起來。
因為這邊有人質在手,樓上樓下的盧水胡和羌人反倒有了一時的安寧,並沒有互相再械鬥,只是拿著武器對峙。
樓頂上沒有了響動,樓下的人都不知道什麼情況。等了一會兒,只見蓋吳伸出一個頭來,對著樓下喊道:「不打了,準備走。」
原來這一百斤金子不是放在一起的,而是分成了十份,分別放在一個信得過的羌人武士身上,看著像是行李包裹,裡面卻全是金子。
十個重達十斤的袋子被丟了出來,頓時哐當哐當好多聲聲響,砸的盧水胡人們滿臉雀躍。
他們都知道這是意外得來的財富,按照賀穆蘭慷慨的性格,怎麼也要分他們一點,到時候他們也算是擺脫赤貧,沒有白來一趟。
而狄子玉和王棟他們願意給錢,也是因為盧水胡人的信譽太好,說了給錢放人,哪怕那僱主不願意,盧水胡人們也會履約,是以羌人們竟是一點都不擔心。
賀穆蘭看著盧水胡的壯漢們歡天喜地的把金子袋背在背上,似乎恨不得那袋子再重一點才好,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被「挾持」著的玉翠。
羌人們都不是笨蛋,帶著這麼多金子肯定另有所圖,可為了玉翠,甚至願意把錢全部交出來,若非玉翠有著極為有價值的身份,就是狄子玉真的愛上了她,不願意她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如今來看,倒像是後者,因為狄子玉的眼神做不得假。羌人們雖然做出反叛的事情,可狄子玉性格不是那種城府深厚之人,這種焦慮又願意付出一切的神情,絕不可能裝出來。
若真是裝出來的,那狄子玉也太可怕了。赫連明珠沒有嫁給他,確實是一番好事。
而玉翠心計決斷更是驚人,稱之為女中豪傑也不為過。頃刻之間,她便把握了羌人的心理,以自己做棋子,不但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們脫險,還訛詐了羌人們一百斤金子。
無論羌人準備拿這一百斤金子做什麼,如今都做不成了。
而這一切,都決定於狄子玉是否看重玉翠。
玉翠賭贏了,賀穆蘭卻開始覺得狄子玉很可憐了。
愛上這樣一個女人,是狄子玉悲劇的開始。
想到這裡,賀穆蘭不知為何低聲對玉翠嘆道:「這狄子玉,倒是對你情真意切,實在是可惜。」
但凡利用「情」字的,除非自己不用情,否則兩方糾纏,傷人傷己,到最後自己也痛不欲生。
賀穆蘭從未以情欺騙過別人,但從小到大看過的影視劇和各種文學作品也不知有多少,所以才發此感慨。
玉翠聽了賀穆蘭的低嘆,面上的神色卻更加堅毅了。
她選擇這一步,固然盡了「忠」,卻喪了「義」,失了「情」,實在是卑鄙至極。若她的主公脫了險,安然和赫連明珠重逢了,她就算是盡了自己該盡的忠。
可若是狄子玉因為她的欺騙而有了個萬一,她也不能原諒自己。她留在敵營,除了想要拖延時間,也是希望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
若是找不到……
大不了她把這條命賠了他就是。
玉翠神色堅毅,表情嚴肅,看在狄子玉眼裡卻是賀穆蘭低下頭用言語調戲玉翠,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大罵賀穆蘭的無恥。
好在賀穆蘭也聽不懂狄子玉說什麼,還以為他丟了錢心中不爽,她得了一筆意外之財正高興,又覺得狄子玉實在是可憐至極,所以不但不生氣,嘴角反倒露出一絲笑意。
狄子玉以為這個瘦長的大鬍子是嘲笑自己,咬牙切齒一番才平息了情緒,恨聲說道:
「你們錢都拿了,可以走了吧?」
賀穆蘭點了點頭,蓋吳等人圍做一圈,將賀穆蘭和玉翠圍在其中,護著她下樓。盧水胡人已經分布樓上樓下,見賀穆蘭下了樓,立刻擁上來圍住了他們,一起出去。
就這樣劍拔弩張的到了一樓,狄子玉臉色鐵青地說道:「已經到了一樓,不需要我們再相送了吧?快把我夫人還我。」
賀穆蘭見玉翠將頭壓的低低的,知道她內心也有愧疚之處,也就不願再折磨這兩人,只是點了點頭。
「我也守信用。你叫你們的人退出二十步,我帶著我的人走。」
她說的是漢話,王棟和身後的羌人們大聲重複了一遍,羌人們抬眼看向狄子玉。
狄子玉揮了揮手。
「盧水胡人從不毀約。雖然我不知道盧水胡人為何開始跟著漢人糊口,但你既然能讓盧水胡人信服,做出這種大事來,應該也是守信之人。」
狄子玉把賀穆蘭高高捧起,蓋吳等人則露出滿意的笑容。
狄子玉原本是要找盧水胡做個生意的,只是天台軍四分五裂,他卻不知道找哪一支才好了,原本是要去杏城的,卻因為玉翠說赫連定在長安而來了這裡,這錢也就這麼轉一圈用另一種形式到了盧水胡手中。
若是換了王棟,現在想法子也要和這支厲害的盧水胡搭上關係,想法子日後再行謀劃他事,可狄子玉現在把賀穆蘭喬裝的大鬍子恨得要死,情願去找其他天台軍殘兵也不願找這個欺凌女人的狡詐漢人,所以決口不提合作之事。
好在賀穆蘭此行是為了了解玉翠為何出現在長安,此時目的已經達到,又白得了錢,等羌人一退,立刻讓盧水胡人們背著錢後退到安全的範圍,將手中的玉翠往前一推,自己拔腿就跑。
玉翠被推得向前幾步,立刻被早就準備的狄子玉抱了個滿懷。玉翠一到手,他立刻大叫了起來:
「把這群盧水胡全部給留下!將金子奪回來!」
羌人人數數倍於盧水胡,飛雲樓的樓里樓外都有羌人,賀穆蘭等人強行殺出自然也是可以,但一旦這麼做,他們的身份就全部暴露了。
一群盧水胡人正背著重重的錢撒丫子狂奔,猛然間外面突然火光大起,周圍傳來了人聲、腳步聲、感謝聲,以及他們最熟悉的——甲胄和兵器與身體摩擦之聲。
這下子,無論是盧水胡人還是羌人們心頭都一片冰冷,雖然知道他們這麼打鬥肯定會惹來別人注意,但羌人們早就已經去前面塞錢打點過了,這個客店都被他們包了下來,只要掌柜的裝聾作啞,不會有人去報官的。
長安禁夜,能在晚上帶著兵刃火把在街上這樣公然走的,只有官兵。
賀穆蘭還在想著如何脫身,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將軍身份告知此地的鎮守將軍和太守了,就見著上千個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兵魚貫而入,將整個客店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些士兵後面跟著手拿火把的差吏,差吏們都滿臉惶恐,顯然也是臨時接到了命令。
盧水胡人和羌人們被魏國的正規軍一圍,各個都不敢動了。就連狄子玉也臉色蒼白,不知道為何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一群身穿盔甲的魏國將士里走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目光掃視了一眼飛雲樓下的眾人,尤其是為首的賀穆蘭和被眾人包圍著的狄子玉與玉翠,朗聲說道:「吾乃長安鎮戍校尉,今夜太守府收到舉報,說是有人聚眾在飛雲客店鬥毆,所以太守命吾等將滋事之人帶回去審問……」
隨著他的話語,他身後的執戈衛士們向前一步,抬起了手中的戈矛。
「你們既然已經進入魏國,就得服從《大魏律》。在下是執行公務,希望你們不要抵抗,否則……」
他嘿嘿一笑。
「怪不得我們長安衛手下太狠了。」
賀穆蘭被這突然而來的變化驚得目瞪口呆,蓋吳等人更是摸了摸背後的金子,心中大叫不妙。
這世上最怕的是什麼?
豬隊友啊!